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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啊, 好啊你,幹得好啊……”林教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霍周。

“是嗎,還好吧。”霍周蹭蹭鼻尖。

“走走走。”林教頭神色覆雜地看看睡得正熟的郁時南, 不自覺便壓低聲線,只是那雙看向霍周的視線, 仿若要把霍周生生從中間剖開一般銳利凜冽, 他氣不過地指指霍周, “你這個臭小子, 你給我等著點,我等會兒找你算賬!”

霍周訕笑著低頭看看鞋尖。

說實話, 他現在沒有絲毫被撞破的緊張不安, 反倒異常的平靜。

其實在起身去開門的時候, 他就產生了直接跟教練攤牌的想法。

但郁時南那麽努力地幫他維護這個謊言……

他這個時候坦誠,不就浪費了郁時南的一片好心嗎?

所以霍周百般思忖之下,還是選擇了沈默。

眼下被林教頭自己察覺出異樣, 也省得他繼續糾結。

“走啊。”林教頭沒好氣地看向他,“楞著幹什麽?”

“他這樣睡對頸椎不好。”霍周說, “我先給他抱到床上。”

林教頭欲言又止,隨即作罷地擺擺手,隨他去了:“等會到我房間找我, 我就在你隔壁。”

霍周沒說話, 伴隨著關門的“哢噠”聲,他小心翼翼地扯住自己的衣服, 試圖能將其從郁時南懷裏抽出來。

他輕輕一扯。

沒扯動。

霍周不得不加大力氣。

只是才把衣服抽出來半截,郁時南的呼吸就變得急促了些許, 連帶著眉頭都微蹙起來。

害怕把他吵醒,霍周不敢動了。

而後輕慢地將人抱起來放到床上。

“不是的教練……”郁時南逐漸變得不安分, 迷迷糊糊地掙紮著。

霍周沒辦法,只能坐在床邊緩慢地順撫過他的發絲,直到床上的人再次氣息穩定。

哎……

知道也好。

遭這罪幹嘛呢?

霍周不耐地將頭發撥亂。

他深呼吸幾口,調整好狀態,準備接受狂風暴雨。

“咚咚咚——”

霍周有節奏地扣響房門。

“來了?”林教頭看樣子已經等了他許久。

“可不嘛。”霍周沒皮沒臉地笑著,“您叫我我哪有不來的道理?”

“說說吧。”林教頭坐在沙發上,面色陰冷得嚇人,他翹起二郎腿,“你跟郁時南,到底怎麽回事。”

開門見山。

霍周笑不出來了。

“你可真行啊霍周!人家郁時南那麽好一個孩子,你這樣對人家,你對得起他嗎?!你這行為非常惡劣!別說停賽,就算退隊那都是你活該!這牽扯到國家隊最根本的問題!這是做人的問題!”林教頭氣得話都快說不利落,“你是真不讓我省心!幾個月沒見就開始給我找事幹!一會被退隊禁賽!一會被停訓留察!一會又開始……你讓我說你什麽好?!”

霍周耷拉下腦袋,乖乖挨訓。

空蕩蕩的房間徒留林教頭激烈的言辭在回蕩。

“要是讓黃指導知道了,奧運賽的事你也別想了。”林教頭越說越生氣,胸膛大幅度起伏著,他不得不伸手覆在胸口處努力平覆呼吸,大有下一秒就高血壓暈厥的征兆。

半晌的沈寂後,他恨鐵不成鋼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:“你但凡有那麽一丁點看重自己的前途呢?訓練多艱苦多枯燥都忘了是吧?走到今天你容易嗎?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?”

擲地有聲的一段話。

聽得霍周喉結下壓一瞬。

林教頭怎麽訓他都無所謂,他確實沒做好。

但一句“不懂得珍惜”,卻實實在在紮進了他的心窩。

“我哪裏沒有珍惜?”霍周擡頭,“捫心自問,過去的每一場比賽我都用心對待了,不管是賽前訓練還是賽後覆盤,從來沒缺席過一天。”

“北城集訓三個月我就請了一天半的假,往前推即便是禁賽一年,我也沒有一天停訓,因為我清楚,一旦松懈下來,身體的各項機能就會下降,我到底什麽時候輕視過游泳?就算是談戀愛了,也沒耽誤過比賽吧?我的成績不說多優秀多冒尖,穩定卻是有目共睹的,我拼盡全力在那裏□□,到頭來就配得到一句不珍惜?我要表現成什麽樣才配得上一句珍惜?”

很長的一段話。

空氣陷入詭異的安靜。

林教頭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重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霍周沒吭聲。

“等等。”林教頭嗅到絲不對勁,“你剛剛說什麽?”

霍周擡頭,投過來個疑惑的眼神。

“也沒耽誤過比賽上一句是什麽?”

“……我到底什麽時候輕視過游泳?”

“不對,再下一句。”

“就算是談戀愛了。”

林教頭仿佛沒聽清般把耳朵湊得近了點:“什麽?你說什麽?再說一遍?”

“就算是……”霍周內心不斷打鼓。

他硬著頭皮擠出三個字,後面的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了。

動物的本能在沖他叫囂著不對勁。

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麽反應?

這他媽是什麽反應?!

這表情怎麽像剛知道一樣???

不是都撞見郁時南在衣櫃裏了嗎!

霍周一瞬間頭皮發麻。

很快,林教頭就用實際行動披露了一個事實——

他確實才知道。

在此之前,他一直以為霍周把郁時南塞櫃子裏,是霸淩的表現。

畢竟在他的意識裏,霍周恐同,所以勢必會不爽網友摁頭他跟郁時南談戀愛。

甚至會因此遷怒郁時南。

這也是他一個勁追著郁時南問“霍周有沒有欺負你”的原因。

本以為只是簡單的冷戰,沒想過會升級到“塞進櫃子”這種惡劣行徑。

所以林教頭剛才才會氣到話都說不利索,甚至嘴唇都在抽搐,劈頭蓋臉罵霍周。

這下好了,不是霸淩。

哈哈哈哈,他娘的原來是情.趣play。

跟開了疾跑的黃指導不一樣,林教頭開得是狂暴加閃現。

該模式下,體力消耗-50%,語速提高100%,分貝提高200%,心跳提速400%。

他一會蹦到霍周跟前揪住霍周的領子跟他頭頂頭,一會又躥到墻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他哽咽控訴,一會又想開了般歲月靜好地坐在那裏安靜品茶,一會又邪魅耐克笑地跳到陽臺扒著欄桿作勢要跳下去……

別人看見是會警告末日不準變喪屍的程度。

比黃指導還嚇人。

霍周不住地吞口唾沫。

林教頭像頭四處噴火的火龍。

還是噴完火會陰陽怪氣沖人豎大拇指的火龍。

霍周窩在那裏像只鵪鶉,大氣不敢喘。

暴怒之後剩下得,是極致的鎮定。

鎮定之後,是釋懷的輕笑出聲。

只是笑著笑著又戛然而止。

過往的種種記憶滕然在腦海中浮現,樺大游泳館、藝術樓A泳池、世錦賽、拉薩公開訓練基地……

那些破碎淩亂的、連不成片的、被他下意識用“朋友”兩個字忽略的……在這一剎那迎來沸騰的翻湧,直直燙得他胸口發悶。

林教頭突然冷靜得可怕。

他默不作聲地起身走到陽臺。

“啪——”

林教頭從兜裏摸出根香煙擦燃。

他已經戒煙許久,但外出交流學□□避免不了溝通交涉,這時候發放香煙就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,所以他習慣性地在兜裏備著煙火。

只是沒想過,自己也會有用上的一天。

“吱嘎——”

霍周自知有錯,連開門的動作都帶著謹小慎微。

彼時林教頭夾在指尖的香煙已灼燒大半,他緩緩吐出口煙霧,再不覆剛才的上躥下跳,沈聲問道:“多久了。”

“……一年多。”霍周老老實實回答。

林教頭沒再接話,只是靜靜地碾滅煙頭。

下一秒。

“哎教練教練!”霍周慌亂地扯住林教頭的外套。

“你要是還認我這個教練,就別攔我。”林教頭微笑著扒住欄桿,一只腳踩在陽臺上。

“你別想不開啊!”霍周死死拽著不撒手,“不至於,真不至於!”

“至於,那可太至於了,沒什麽比這至於的。”林教頭生死看淡往事隨風。

“冷靜點冷靜點,這是三樓,跳下去摔不死只會摔成癱瘓!”霍周都快把他衣服扯爛了。

“那不行。”林教頭自然地收回腳。

霍周:“……”

早知道不要給你臺階下。

***

雞飛狗跳之後,就是爺倆促膝長談的環節。

正值服務員敲門送餐,兩人便就著酒水餐食,開始聊天。

霍周臨近比賽,不能喝酒,就拿了瓶飲料。

林教頭拿著叉子把沙拉草料叉到一起,給自己滿上一杯。

霍周沒敢再提這件事,他怕林教頭等會受到刺激真跳下去,所以選擇了最為保險的話題——憶往昔。

果不其然,林教頭幾杯酒下肚後,神色也緩和不少,講起霍周以前的糗事還會忍俊不禁。

“你剛來附中那會兒啊,就那麽大點。”林教頭感慨地比劃著,“個子挺高,脾氣又倔,人還傲得不行,目中無人的那個勁兒,是真欠抽,也不愛笑,隊裏其他孩子都不敢靠近你,覺得你很兇。”

霍周微垂下眼,笑起來。

“你那會長得就很出類拔萃了,老是有那些個小姑娘跑到我們訓練館外面偷偷看你。”林教頭儼然沈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,“可你心思不在這上面,對她們說不上態度多差,但也是愛答不理,直到那天隊裏有小男生纏上你。”

“其實我看出來他喜歡你了,我還在糾結該怎麽處理,你就回絕人家說自己恐同。”

“我這一相信,就是整七年。”

霍周一口雪碧還未咽下,氣泡劈啪劈啪在嘴中炸開的味道,卻是有些發苦。

“七年,這可是七年啊,霍周,你騙得教練,好!苦!啊!”林教頭痛心疾首地揪住胸前的衣服。

霍周實在不知道該擺出副什麽表情來面對這出甄嬛傳,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,以至於嘴角都微微抽搐。

“教練這些年,終究是,錯!付!了!”林教頭把胸膛錘得咚咚作響。

“不是……”霍周按捺不住地調整坐姿,“說實在,我沒想故意瞞著,但這事兒屬實不好公之於眾,青春期的小孩談戀愛還不告訴家長呢,您就當我叛逆期,沒必要這麽往心裏去。”

林教頭聲淚俱下到大腦都有點缺氧,他伸手抽過兩張紙,使勁擤了下鼻涕。

“合著您還沒黃指知道得多。”霍周煩躁地撥亂頭發,低聲自言自語。

“什麽黃指?”林教頭崩潰之餘還殘存一絲理智,“他也知道?”

“他?”霍周蔑笑出聲,“怎麽可能,他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“真的假的。”林教頭狐疑地看著他。

“我拿我後半輩子的職業生涯發誓。”霍周蒙娜麗莎笑。

除了他主動說出去的性向。

霍周默默在心裏補充。

“也好。”林教頭被酒精浸染的眼眸逐漸恢覆清明。

他思忖半晌,沈聲道:“先不要告訴黃指導了,就算你想坦白,也至少等到奧運結束後,這幾個月千萬不能出岔子,懂嗎?”

霍周嘴角掛上了然的笑。

“你笑個屁啊。”林教頭現在看他不順眼至極。

“笑我怎麽攤上這麽好的教練。”霍周單手撐起下巴,偏著腦袋看他。

“少怕馬屁。”林教頭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。

他猶猶豫豫地端起酒杯,剛要把杯口抵上嘴唇,又倒吸冷氣地把杯子放下。

“你是什麽時候不恐同的?”林教頭實在想不明白,“也太突然了吧。”

霍周嘆出口氣:“跟您直說吧,其實我一直都喜歡同性。”

林教頭更懵逼了:“那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?你這麽會演怎麽不去演戲?”

“不是我會演,是我太自信。”霍周笑起來。

“少吹牛。”林教頭不屑地抿下口酒。

房間登時陷入安靜。

只剩下林教頭哢吧哢吧的咀嚼聲。

霍周思忖半晌,而後拿過飲料,擰開瓶蓋。

“我這人吧,從小就心高氣傲,不服輸。”他不緊不慢地飲料倒入玻璃杯,“這種性格造就了我的大心臟,這局輸了就輸了,下局再贏回來唄,我是誰啊,大名鼎鼎的霍周啊,我會輸?不過是偶爾的失誤罷了,我總會贏。”

“所以在校隊也好省隊也罷,亦或是國青隊國家隊,我都會被選做隊長,因為我足夠自信,這種自信,給了隊員輸掉也沒關系的底氣,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優勢。”

他一邊說著,另一邊倒飲料的手沒停過。

裹有氣泡的透明汽水逐漸漾過杯口,緩緩外溢。

“但是,水滿則溢,月盈則虧。”霍周停手,平靜地看著玻璃杯。

半晌後,擡頭,視線定格在林教頭身上。

“我溢出的自信讓我本能地認定,至少在拿到世界冠軍前,我都不可能談戀愛。”

“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,我才借口自己恐同,於我而言撒這個謊並不難,畢竟我看不上這個圈子大多數的同類,直到……遇見郁時南。”

“所以教練,我真的冤枉。”霍周長長地嘆出口氣,“我扯這謊之前就沒想過會被反噬,懂吧?怪我自信過了頭,以為自己能一直保持單身,這才沒挑明性向,畢竟只要我不談,那我喜歡男生還是女生,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?”

林教頭沈默地嚼著草料,片刻後,又擡頭,很是費解地皺起眉頭:“所以你把小郁掰彎了?”

“這個嗎……”霍周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,“雖然先動心的是我,但先釋放好感的,還……真不是我。”

“別給自己臉上貼金啊。”林教頭翻個白眼,“臉皮厚得跟城墻一樣,也就是欺負小郁不在這邊沒人戳穿你。”

霍周洩出口氣,雙肘抵在膝蓋上,談起這個話題顯得有些垂頭喪氣。

“先動心的確實是我,但我礙於郁時南是直男,所以一直望而卻步,直到察覺到郁時南釋放的好感。”

“我其實不覺得直男會被掰彎,因為經驗告訴我,後天彎掉的大多數是沖動上腦,圈子裏不少同類談到最後還是會找異性結婚,所以察覺到郁時南的心思後,我的心情非常覆雜,越過這條紅線,我們有可能成為戀人。”

“但站在紅線外,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,比起選擇未知的冒險,我更傾向穩定的當下。”

“所以我拒絕了他,兩次。”

“性格使然,我以為只要我們絕口不提,就可以退回到朋友關系。”

“但郁時南的性格,是更為利落的當斷則斷,所以我們斷聯過很長時間,在大運會期間,那會我狀態非常不對勁,你應該也看出來了,只不過想當然的把我的異樣歸為壓力大,實則不然……”

“不過後來嘛。”霍周說著說著又重新陽光開朗,“後來我發現,月老還是偏愛我的,原本我在那裏猶豫不前,是擔心郁時南對我的感情只是沖動。”

“況且你也清楚,他一直呆呆的反應很遲鈍,要是真談了也就爽兩個月,兩個月後他要是發現‘哎呀我還是喜歡女孩子’,那我怎麽辦,不是成沒人要的小醜了?”

“結果人一跑,我這才發現,壞了,人家不要我了,什麽永遠的朋友有可能的戀人,我哪有那麽重要,人家才不稀罕,我心想完蛋了,趕緊去追吧,再不追真要後悔一輩子……”

他劈裏啪啦的在那裏說,越說越興奮。

說到後邊,故事的走向儼然奔著秀恩愛去了。

林教頭聽得一楞一楞,皺起的眉頭內滿是懷疑。

“反正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。”霍周滿足地把汽水喝個底朝天,“你看,真不是故意瞞著的,我自己都沒想過會談戀愛。”

“那你之前大二談的女朋友是怎麽回事?”他投過來的眼神帶上警示與不悅,“我還撞見過你倆一起從游泳館離開。”

“那就是郁時南啊。”

林教頭:?

林教頭:“那你說你有恐男癥是怎麽回事。”

霍周:“沒見過這麽合心意的,我那會一靠近郁時南就心跳加速。”

林教頭:?

林教頭:“別把自己說得好像情竇初開的純情男大一樣行嗎?”

霍周:?

霍周:“我就是情竇初開的純情男大啊。”

林教頭:?

林教頭:“那你把人家小郁塞進衣櫃玩情趣play?”

霍周:?

霍周:“他在我房間,恰逢黃指來找我,他怕露餡自己藏起來的。”

林教頭:?

林教頭:“那我問小郁你有沒有欺負他的時候,他為什麽支支吾吾?”

霍周:?

霍周:“您這天天追人家屁股後邊問,他都要被您嚇死了能不支支吾吾嗎?”

林教頭:?

林教頭:“既然小郁不是天生喜歡同性,那之前世錦賽跟我一起看比賽的女生是不是他前女友啊?”

霍周:?

霍周:“您可真會瞎猜,她叫段谷羽,是老陳的……”

話語驟頓。

房間陷入寂靜。

霍周若無其事地低下頭,盯著杯子看。

你說這個杯子,它怎麽就這麽杯子呢?

“啪——”

寂靜的房間傳來一絲異響。

什麽東西碎掉了?

霍周疑惑地擡起頭。

霍周了然地垂下頭。

是林教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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